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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玄幻]欲从今夜白(全本)-16

  
第56话 血光之灾

在小城里听人说,邻县有座小庙,香火可是极盛的。而那里面的庙祝卜卦更是一等一的准,去问卦的人无不欢天喜地的。即便是下下签,却也可以选择不需要听,也就免得徒增烦恼。

关于下下签那段,是那庙祝的原话。

单白立刻觉着那庙祝实在是可爱极了。恰好在小城也没什么可逛,于是一大早在长途汽车站,坐上开往邻县的长途车,五个多小时就会到。

临上车前,蔚年遇买了一大袋子的零食,准备路上给单白解闷。却没想到,在车上遇到一家子,那家里的小孩长得可爱极了,单白一高兴,差不多把大半袋的吃食都塞给了人家。

最开始是小孩子咬着指头,眼巴巴地盯着单白手里的果冻,撅着嘴不说话。单白只觉得,小孩子那种渴望至极的眼神,就像……就像她以前那样。

一模一样。

即便有欲求,可是那欲求也是小小的,合理的,而渴望也只是渴望,在得不到的时候并不会无理哭闹,非分要求。

对于这样的眼神,她无法不心软。于是亲自撕开果冻的包装,塞进孩子小小的手掌心里。

小孩的妈妈忙拉着自家孩子软软的小手,说要向阿姨(单白怒:我是阿姨?道谢。

蔚年遇扭过头,使劲、使劲、再使劲,才憋住没笑。

单白很是尴尬地撇了撇嘴角,将“我才十七”这句话狠命咽回肚子里去,非常无奈地应下那句“谢谢阿姨”……不过,孩子软糯的童音听起来真的是舒服得可爱,她爱不释手地捏捏对方的小脸,没有把人家吓哭,孩子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
那欢快的笑声软了单白的心,当即,她将果冻、软糖一类,孩子可以嚼得动的东西,都塞进小宝贝的怀里。疼爱的目光,简直写满想要扑上去恶狠狠啃两口的冲动。

只是那一家子下车比他们要早。

看着小孩乖巧地跟她挥手喊“阿姨再见”单白叹了口气,靠进蔚年遇怀里。

“小孩子……真的蛮可爱的。”

她不由自主说了这样一句。

蔚年遇轻轻一笑,“你喜欢的话,以后想生几个就生几个。”

单白眼睛滴溜溜一转,“切……跟谁生?”

少年勾起唇角,丝毫不觉厚脸皮地指着自己鼻尖,哼哼一声。

果然,被单白骂了句:“想得美!”

单白看着窗外飞快而过的树景,轻声说:“其实……在无法确定未来的时候,我绝对不会生孩子……”

她没说的原因,他全都懂。她自己的经历正是这样——母亲私奔,跟了一个知人知面却不知心的烂人,生了孩子,磕磕绊绊辛辛苦苦地才能拉扯大,但十多年里却饱受恶劣丈夫要卖妻卖女的恐惧威吓……

而正因为单白是真的喜欢小孩,所以才不会轻易生下,深恐给了孩子生命,却给不了一个安定稳妥的未来……那才是真的害了自己的骨肉。

她心里的恐惧仍在,而他只能紧紧抱住她,用力,再用力……直到两个人的身体之间再没有起伏,那么紧密地契合在一起,似乎内心的阴霾和寒冷才稍稍驱散了些。

将小脸深深埋在他的衣服里,鼻端嗅到的是他身上无论何时都不曾变过的青草香气……她想,果然还是需要另一个人,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好,总会比一个人的时候,更好地驱散恐惧和不安。

******

两人到庙里的时候,已经是午后。

邻县人口不算多,唯一出名的也就是这座小庙,算是周遭有名的旅游胜地。即便这个时间更多的人选择午睡,但游人还是多不胜数。

小庙其实并不算太小,前门和后院共分出三进。中庭有一口超大号的香炉,当中插着三把足有手指粗的长香,幽幽的檀香气令人心境辽远。

因为正殿与庙祝在的小屋游人实在太多,他们挤不过去,也就放慢了步子,先到了偏殿。

偏殿供奉的,是一座四面观音。听到旁人有地陪导游介绍:“……这一面是送子观音,而本地的送子观音娘娘可是非常的有名,求男得男,求女得女……”

游客们立刻发出善意的嘘声,“哪里会有这么显灵!”

导游忙道:“灵不灵,求一求拜一拜……不就知道了么?不过我们这里,向观音娘娘的求法和跪拜都是有说道的——要慢慢跪坐在蒲团上,双手展开,铺放在蒲团两侧,身子平平地鞠下去……记住,心里一定要虔诚哦……”

等到游人嘻嘻哈哈地随着导游转战下一处景点时,方才一直站在一旁不吭气的少女,拉着蔚年遇就要跪拜。

蔚年遇挡了一下,没挡住,笑问:“你还信这个?”

却见单白已经双掌合十,微微闭起眼睛,低声说:“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……嘘,不要说话,我想许愿。”

说着,便真的不再理会蔚年遇。

我并非什么善男信女,平素也从未敬拜任何神佛……今日来到这里,只求菩萨能真的如此显灵……

我不多求,只愿岁月静好,生途安稳。身边的人皆因我而堕入红尘,牵惹是非,若是……若是我再度不幸落入魔掌,也惟愿菩萨能保他一生平安……

送子观音娘娘,若您真的如此灵验,可不可以……可不可以,让我有个孩子?即便日后不在他身边,也可以有个可爱的孩子,替我陪着他……也请不要赐女孩,因为女孩子的未来,着实太令人担忧害怕……

会不会愿望太多了呢……那么,那么就少一些,再少一些……只请菩萨,保他安宁吧……

少女垂下虔诚的小脸,慢慢俯下身,腰身挺得直直的,直到额头叩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
他扶她起来,为她擦去额上沾染的灰尘,扑哧一笑,“真像个小花猫!”

少女娇俏地笑起来,难得的天真灿烂,映亮了少年的眸子。

两人牵着手,飞快躲进前一拨游客的队伍后面,佯装自己也是这一国的,于是在末尾顺利地排队进了庙祝的小屋。

庙祝的规矩,是一次只能进一个人,或是连带的一家子,但这一家子也绝不能超过四口。蔚年遇陪坐一旁,只听单白乐淘淘地向庙祝解签。

庙祝是个年逾古稀的老爷子,但身体却硬朗极了,背脊微驼,却仍显矍铄挺拔。他见单白手中并无任何签文,不由得一笑,抖动腮边的花白胡子,“小姑娘,你既未求签,又没有签文,我怎地给你解啊?”

单白勾唇,故意摊开双掌,在他面前晃了晃,“您可以帮我看看手相啊!”

不过话说回来,未能求得签文,根本是求签处的人太多,她哪里抢得上位置!

庙祝老爷子也不多言,伸手示意,“来小姑娘,放你的右手上去。”

单白忐忑地将掌心摊开。她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信不信这种东西,然而真到临头,才发现对此自己的情绪是如此不安,却又夹着满满的期待。

蔚年遇是不怎么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,不过单白想试试,也就顺着她了,但他自己却是坚决不做这种事情的。

庙祝取来一只细长的黑色圆棒,捏住单白五指,将其掌心尽量摊开在灯光下。圆棒一端细致划过她掌心,严格沿着她手心里面的主干线走向。

半晌,庙祝说道:“小姑娘,你的生命线分成三个岔路,即预示你有三个极为可能的结局……现在,这三条线仍在隐隐变化中,尚不知真正后世之事——你,想要如何选择?”

单白慢慢收回手,挽住身旁少年的手臂,微微一笑,“这就是我的选择。不过……谢谢您的解惑。”

她没有听庙祝继续说下去,这便要告辞,却听身后老爷子沉吟片刻,朗声道:“小姑娘,你身旁这位年轻人,难道不来卜一卦么?”

蔚年遇没有回头,“不用。”

他对这种所谓的预知没有任何期待,也绝无半点好感,索性连拒绝都是极为干脆的,掀了帘子便拉着单白走了。

庙祝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。知天命以来,他从来信奉的,便是一个缘字。惟有真心走到他面前祈问的人,他才能根据上天的预示,告知任何可以明说的事情。

“分明血光之灾临近啊……”

他轻声低喃着。想起自己在少女手心上看到的奥秘,那分明……无论哪个结局,都没有他。

可是那少年没有停留。而他若是硬要逆天改命,便是违了人伦,将会受到天罚。

也罢……如果一个人自己心无所念,不相信什么,他一个老头子,又怎能挽救颓势?

******

据当地人介绍,县城里最有名的吃食,便是喷香松软的驴肉。驴肉火烧驴肉蒸饺,以及任何驴肉做菜……可以想象到的,城里的饭馆都能做到。

两人搭车进了县城,到了小小的市中心,果不其然发现整整一条美食一条街打的都是驴肉招牌。他们走走停停,也就随意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些的店面进去,由服务生介绍着点选了几个菜。

两人吃吃喝喝,听老板娘说,县城里还有一项特产,便是香酥脆软的酥饼,他们既然来了,怎么能不带些回去,给家人捎着,尝尝鲜?

这话说得他们两个心里都是微微一涩。单白是早没了双亲,而蔚年遇则是想到,家里人又岂会在乎这些小特产。

不过也不好拂了这么热情的老板娘的面子。吃了饭,他们由老板娘带着,就在附近的酥饼店里,选起酥饼来。

铺子不大,门脸也亮堂堂的,内里搁酥饼的都是擦得倍儿亮的玻璃柜子,店员保证干净又卫生。给两人端出一只小托盘,上面有好几种口味的小酥饼细细切了,用牙签扎着递过去。

最后单白选了绿豆的(我爱吃啊!五仁的,而蔚年遇则选了红豆的(心思不纯啊)齐齐整整包了一个大包,弄得单白都不由感叹:“连晚饭都可以省了!”

吃了饭,又不想那么快回去,而市中心附近恰好有一个很适合用来消食的小广场。单白拉着蔚年遇找到一只长椅坐下,而少年揽住她的腰,单白便顺势倚进他的怀里。

只因下午的日光暖暖的,映在面上很舒服,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着,随兴所至,想到哪里说到哪里。

“你有想过,以后要做什么吗?”

单白问他的时候,像小猫一样拱了拱。

微微敞开的领口肌肤被她软软的头发蹭到有些发痒,他笑起来,心里感到那么舒服,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。“没有细想过,不过,总归是继承家业吧。你呢?”

少女低头绞着手指,“我呀……哎,我可是个没文化没内涵的,连高中都没有毕业呐,还能做什么……”

这话真真说得没有底气。不过……“你才十七岁嘛,不用急。”

蔚年遇温柔地安抚她,“以后如果你想读书,就去读,想学多久就学多久——不过,可不要学傻了哦!”还在靠双手?怎么能够爽?论坛声誉保证! 高级硅胶视频范冰冰下体真实状态倒模而成 高度仿真阴部外形,肤质柔软细腻!内置大颗粒突起,贴近女性生理构造,体验更真实感受...吞吐有致,不可抵挡!点击进入

“你才学傻了呢!”

她软软地回了句嘴。

他笑笑,又道:“或许……你也可以不用读书啊,只要乖乖待在家里,看好孩子……”

单白又有意见了,“你拿我当抱窝的母鸡啊!”

她的娇嗔反而惹来少年侧目,“你确定……你会有母鸡的生育能力?”

“蔚年遇!你找打——”

她举着小拳头,高高便要落下,被他轻易抓个正着。将她本就没有多用力握紧的拳头打开,抵在他心口,“只要能让你安稳、快乐地过一辈子,就是我最大的梦想了。”

“只有……这个?”

她的音调有些颤抖,“只跟我……有关?”

他答得坚定,“是,只与你有关!”

“没有别的了?”

“没有了。”

她不知道说什么了,因为嗓子里面哽咽住,令她什么都说不出来。可是她又想说,你的梦想都是我……那你自己呢?真的一点都不为你自己着想吗?

两人十指交缠,映在地面上的影子缠绵悱恻,难舍难分。

“见你快乐,我便快乐。”

而他在心里又默默地加了句——如果没有你,他是真的,生无可恋。

这一时刻,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、家族的重责……统统丢到脑后,他只想用力盯紧她,将她所有的一颦一笑,连同皱眉哭泣惊惧的样子通通记在脑海里。就怕有那么一天,不管他们之中的谁先离开,但仍会有那么一个人,将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,从生记到死,永远永远印刻在心里,决不会忘。

北方的冬日远远要比温暖的南方天黑得早的多。下午四点多的时候,天色已近昏黄,两人问了路,沿着街边,慢慢走向当地人所指引的车牌。

市中心距离长途汽车站仍有一段距离,而返回小城的长途车也会在市中心附近的站牌停靠,所以才免去他们再度奔波。

两人方在车牌下站定不久,一辆有些破旧的长途车晃晃悠悠开了过来。看了看车头的挡风玻璃后夹着一块纸板,上面写着“X县?Y城”确定是这条线路,两人便上了车。

上车之后才发现,偌大的车厢里乘客不算太多,有男有女,只是神情有些冷漠。没有像来时路上那一家子里的可爱小孩逗弄,单白有些意兴阑珊。

两人找了位置坐下,随后车子吱嘎一声,晃悠悠地开走。老旧的马达发出轰隆隆的噪音,一切仿佛古旧褪色如同旧时代的老照片,背景昏暗,每个人的面上都定格着那个时代的僵硬冷淡。

车子太破,连带着没有暖风。车厢里很冷,单白忍不住轻轻跺脚。蔚年遇敞开衣襟,将她冰凉的双手拉进去,又将娇小的她整个裹了进去,“我给你暖暖。”

冰冷的小手刚一放进他温热的怀抱,触碰着他,令他明显抖了一抖,连单白都察觉到了。单白想缩回去,被他拒绝,然而……他怀抱降温的速度那么快,似乎没过多久就被她同化了,吸收了所有热量。

单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微微暖和起来,便裹住他的,用力搓着他的手心手背,还有五指,边呵呵笑道:“摩擦生热,摩擦生热……往年我妈也是这样帮我保暖的……”

他反握住她,打断她未完的话,“现在有我。一切有我!”

单白望着他,眯起眼睛,微微一笑,不说什么,只是用力为他的冰凉呵着热气。

车子大约开出一个多小时,当时间渐近六点的时候,天色已然全部沉了下来。窗外一片黑压压的,伸手不见五指一样,令人心里无比沉闷。

忽地又是吱嘎一声,车子停了,司机在前面控制着将车门打开。

单白看到,此时已经过了高速路口的收费站,周遭俨然一片野地。而在这地方居然有人上车……不知怎的,令她心里一哆嗦,连忙透过椅背间的缝隙看过去。

上车的有四五个大男人,神色有些跋扈嚣张。老旧的车门开启得有些慢了,当头那个立刻一脚踹开,加速它启动,然后扒着车门把手便爬了上来。

那几个人,大多贼眉鼠眼的,眼露邪光。上车之后,慢慢走到后座,从前到后挨个座位将人瞄了个遍,在看到单白这一对时,眼中哗然一亮,露出奇怪的精光。

单白缩了缩身子,向蔚年遇靠近。而后者则紧了衣襟,紧紧握住单白的手,示意她不用担心。

不过那伙人倒没说什么,只是坐在后座,占满了一排座位,抽烟的抽烟,大声吵嚷着说着混黄段子。

车子又开了约莫半个小时,那几个人突然窜到车厢过道,纷纷从衣兜里掏出刀,掰开闪亮的刀刃,恶狠狠地大吼:“劫车!劫车!手机都交出来!”

说着,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上来,纷纷争抢众人包里的手机,坚决不给乘客任何威胁到他们劫匪的机会。

眼见着他们是在搜身,单白他们虽然无奈,但蔚年遇不想他们的脏手碰到单白,也只得将自己的电话交给他们。

此时汽车因着突来的动静大力地向前窜了一下,却惹得为首的那个人冲过去,一把揪住司机:“给老子停车!”

吱嘎——车子再次停住。

司机被为首那人推推搡搡地撵下了去,而车厢里那几个人也持刀威逼着众人一一下车。

蔚年遇将单白拉到身后,慢慢地走在后面,最后一对下了车。

持刀的四个人见他走的实在有些慢,又嚎了一嗓子:“都他妈快点!你小子找死是不是?”

说着,一巴掌便冲着蔚年遇扇过去。

蔚年遇一手挡住,冷冷一笑,“少动手动脚!你们不就为了求财,到时候弄得人财两失可不好!”

那小子嘴里仍骂骂咧咧的,冲上来就说要好好收拾他,却被身边其他人给扯住了。

其中一人冲他咬耳朵,“那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肥羊,你何必跟个小孩子闹气!……待会再收拾了他,那小子身后的嫩妞……不还是你的……”

这话说得在理,那人也就止住势头,但仍呲着大黄板牙,用力推搡了蔚年遇一把,“那你小子就识相点!要不然……哼哼,小心你马子那如花似玉的小脸!”

说着,还嫌威胁不够似的,冲着蔚年遇闪了闪雪亮的刀刃。

蔚年遇眼神一闪,没说话。

单白心里通通直跳。但蔚年遇死死按着她,根本不让她露出头来,她也只能听,看不到现在的任何情况。

车里的乘客本就不多,小猫三两只,连同司机那个软骨头,现在除了劫匪,根本没有敢大声吭气的!那破车劫匪也不要了,胁迫将他们向中心的草甸子里撵。

队伍后面紧紧跟着一个劫匪,两侧各一,前方两个带头,将他们乘客围在中间。蔚年遇一把搂过单白,低声跟她飞快说道:“一会我引开他们,你就赶紧跑……路上我看到这附近有一个加油站……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,然后别忘了报警……”

单白死死扯住他,眼睛狠狠瞪着他,“那你呢?你怎么办?”

他轻轻一笑,“你忘了吗?我好歹也是个继承人,总会学点功夫防身,不比你安全?……其他的人我都不想管,可是惟有你,我不敢冒险……只有你安全了,我才能无所顾忌,你知道吗?”

单白不是那种缠绵到不行的2B言情女主角,这种时候她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,留在这里根本就是累赘,还会让蔚年遇分心,于是轻轻的、困难的,点了头。

可是心里沉甸甸的,那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似乎正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,钝钝的痛,仿佛在预示着她什么……她忽地问道:“那你用什么防身?”

蔚年遇拍了拍她,“放心,虽然没有枪支弹药,但我也有刀啊!不会让自己吃亏的。”

一行人约莫走出了数百米,劫匪围拢,将乘客逼到枯黄结霜的草丛中蹲坐下来。为首的劫匪指挥其中一名小弟下去搜身抢钱,快到蔚年遇这里时,他突地暴起,大喝一声:“快跑!”

单白立刻如脱兔一般,娇小的身子嗖的一下窜了出去。

那劫匪大惊,却被蔚年遇紧紧扣住手腕,用力向后一扳,杀猪一般地嚎叫起来。蔚年遇掌中突地闪过一抹寒光,在那劫匪吃痛,而扑向自己的时候,狠狠划向对方的脖颈……

乘客见此异动,顿时也都向四面八方跑了起来。为首的劫匪见状,连忙大喊:“都不要命了!——想屁呢,赶紧给我追啊!”

单白不敢回头,身后的呼喝纷嚷仿佛近在咫尺,又倏地隐约似遥至天边,可她只能埋头往前冲,丝毫不敢想,自己若是真的被那些匪徒抓回去,被束缚了手脚的蔚年遇会怎么样被动挨打……她只能跑!

不知跑了多久,她终于看到前方有隐约的一抹光亮,眯着眼睛去看,似乎是灯火通明的建筑物。她大喜,连忙加紧了步子,哪怕脚步再软弱无力,胸肺间呼吸已经隐隐含着血气,可她仍然不敢放松。

等到跑到近前,果然是蔚年遇所说的加油站!

她踉踉跄跄地跑到值班室,见里面只有一个人,立刻趴在窗口,抢了桌上的电话便按起键子来。值班室里的加油站员工立刻急了,“这位女同志,你怎么可以乱抢东西呢!”

单白一把推开他。许是真的急了,原本无力的手却突地爆发,将对方推着退后了一大步。

“你……走……我……要……报……报警!”

断断续续说完,单白已然按下110,等待里面发出接通后的真人说话声。

嘟嘟……

嘟……嘟……

单白不信邪,按下停止,接着又拨了一遍。

仍然没有接通。

再按,再拨……仍是如此。

那员工见女孩子真的焦急痛苦得马上要哭出来了,连忙拦住她破坏电话的手,飞快说道:“西边再过去二里地,有个小派出所……”

单白扭头就跑了出去。

身后隐约“……到底有没有人在可不一定……”

的喊声模糊一如空气中冷冷的烟气,轻轻一吹,就散的无边无际。

不管怎样,总归是个希望!

单白跑到那小派出所的时候,门外没有任何警车,屋里似乎没有什么人,也就前台做了一个状似值班的,还是便服的,看起来完全不像民警的一个猥琐中年男人!

她半伏在高高的前台上,用力拍着胸口,喘匀了气,用力喊出声来:“快……快去救人!”

中年男人正在看报,桌前一杯袅袅腾雾的清茶,闻言,掀了掀眼皮,慢条斯理地问:“在哪啊?地点,人物,时间,事件!”

“在……”

单白有些犯难。这具体位置可不好说啊!“附近那个加油站,知道吧!距离那里得有将近一公里,在一片大草甸子上,有劫匪劫了长途汽车!在场乘客将近十个,劫匪……劫匪有五个!快去救人呐!”

单白忍不住用力拍着桌子,冲那个不紧不慢,甚至连起身都没有的中年男人大吼。

那男人慢慢扭过头,挑眉望着她,“劫匪?劫车?哦……那你,又是怎么出来的?”

少女急切地将桌子拍的啪啪响,“我……我男朋友护着我逃出来,他自己还在那里面给劫匪缠着……那些乘客都有生命危险啊!”

啪,中年男人甩来一个记录本和一只几近干涸的中性笔,“记录信息——写上你的名字、身份证号,上面有什么项目都要仔细填写……”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备案!”

单白忍住气,刷刷几笔写完,将本子撇过去。

中年男人翘起兰花小指,捏着薄而脆的纸页,一页页翻着,看到她写的,还扑哧一乐,“你叫……单白?才,才17……啧啧……”

啧个屁啊!单白差点冲进台子后面,“到底现在能不能配备警车,赶紧让民警去救人!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

见她总是催,中年男人也怏怏不快起来,啪的一下把本子合上,拎起报纸,“等会!现在没人,哪里出得了车!”

“你们是警察啊!”

单白震惊,“你们不去,那些乘客都有生命危险啊——”

中年男人在报纸后面冷冷一笑,“生命危险?那你丢下你男朋友独自跑了,就不担心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?切,还说我……”

“你!”

单白怒火中烧,却哑口无言。

恰在这时,门外传来嘎吱一声车子甩尾的动静,片刻,从外面走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,边走边解开身上的配枪和束得紧紧的腰带,还没进门就先嚎开了:“他个格老子的!下次谁再让老子去抓什么野外逃犯,老子先给他一闷棍再说!”

那汉子扭头对着前台的中年男人呵呵笑了起来,指着对方的鼻子就笑骂:“还是你这个老王八小日子过得好啊!半退不退的,又能混着工资奖金照发,又不用死命的跑腿追犯人……老子嫉妒死你个老王八了!”

说着,将腰带之类的东西甩在肩上,大汉便向前台冲了过去。一打眼,却看到飞快跑开的单白,不禁扭头好奇地问中年男人:“这小姑娘是谁?可不是你女儿啊,说!又勾搭上哪家的——”

然而中年男人却是一脸惊恐地冲着汉子大喊:“快,快拦住她!”

但是……晚了!

单白早已跑到他身后,一手掰着对方的手腕,狠狠咬了一口下去!大汉吃痛,而她顺势将那汉子的配枪牢牢抢在手里,遥遥站开,将枪口指着他们,一字一句。

“开警车,救人!”

大汉和中年男人俱是一愣,特别是中年男人,脸色简直都发白了。这小姑奶奶的架势可真不得了啊,那样子跟要吃人似的,更别说方才他还……真是……他狗日的!

“小姑奶奶,您是我姑奶奶还不成!”

大汉急了,却又不敢贸然上前,“求求你了,把枪放下,啊?别走了火——”

“别他妈跟我废话!”

少女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哼笑声,似嘲,听起来却像幽怨的哭!“来个人开车!快点!”

这是,门外纷纷传来停车的声音。大汉自觉底气足了,朝着少女哼哼冷笑,“袭警,夺枪,还威胁人民保姆的人身安全!你,你完了你!”

然而涌进门的同事还未等大汉得意够,当即有人站出来,诚恳对单白说道:“姑娘,你可以跟我们上警车!我们已经接到加油站的报案,现在已经有和你同乘的旅客逃脱——”

单白手一抖,然而仍旧死死抓着枪杆,令大汉他们又惊又吓又失望地上前一步又退后。

“逃出来的……是男……是女?”

少女抖着嗓音,低声怒喝,“快说!”

民警赶紧回答:“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人!”

单白不再废话,用枪指了指他们,示意大家一起上车,赶回去救人!

一路上,没人敢跟单白同车,除了不幸被抓包当司机的年轻小警察。

警铃一路呼啸着穿过茫茫草甸,单白颤抖的双手几乎要抓不稳手中黑沉沉的枪支。她低声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:不要怕,不要怕……阿年,你会等着我的,是不是?是不是……

然而到达那里的时候,乘客已然全部跑光,地上散落几副横躺着的躯体。单白遥遥看到,下车的时候,脚软了一下,差点跌坐在地。脚踝处咯啦一声,听起来就像是扭到了,而且……还不轻。

小警察不忍心,想上前扶她一把,却见她好似没事一样,飞快地跑向那场地中心!

眼见着在场的没有能站得起来的,民警已经准备上去进行善后,然而单白跑过去,站在前方,冲着他们举起枪,用尽全身力气大吼:“你们不许过来!都别过来!”

“白……阿……白……”

耳边似乎听到蔚年遇低唤她的声音,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哗的一下全部掉落下来,再难忍住。她瞪大眼,丝毫不敢眨一下,拂开草丛,细细翻找蔚年遇到底在什么地方。

他的声音再度响起,为她指引:“我……我在这……咳咳……”

她看到他了!

单白忍不住绽放笑容,唇角越发拉大,向他跑了过去。

然而直到近前,她终于忍不住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仰天嚎啕!

蔚年遇躺在冰冷的草地上,寒霜打湿了他的头发,而他的面色苍白的吓人,嘴唇青紫,也在寒风中微微发抖。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……他的心口,正正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……

鲜血流了一地,但大部分都被他厚厚的外套吸尽。

单白惊呆了,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可以走路,用膝盖一点点蹭着,挪着,爬到他的面前。颤抖的手抱起他的头,将他渐渐失温的头小心翼翼地搁在自己汗湿的重衣内,少女愣愣的,唇角却勾起一抹微笑,柔柔的,温暖的……

“阿年……”

她小小声地唤着,“你是在跟我开玩笑,是不是……”

“你不要吓我,我很胆小的……”

“阿年……阿年你,你说话啊……”

少年低低咳了起来,每咳一下,胸腔震动,都带动着心口留下大滩大滩的鲜血。

“乖……”

少女滚烫的眼泪落在他冰冷的脸上,那么烫,似乎要将他仅剩的一点余温都燃烧殆尽……

她用力去抹,却越弄越乱。眼泪混合着鲜血,胡乱成一团,擦在他脸侧,他却感觉,那么暖,好像回到小时候常年在英堡居住时,冬天点起的壁炉,暖暖的,热烘烘的……

“阿白……我想,我要食言了……咳,咳咳……我,我很抱歉,以前骗了你……”

“不,不要说了……”

单白想去盖住他的嘴唇,却被他死死按住手。

“你听我说……”

少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,才说出这么多的话,“我骗了你……虽然我……不是心脏病,可那里受过伤,本来……不换心,我也是活不久的……”

“我以为……所有的记忆都交由我来保管……是你会先离开我……可怎想到,现在……我要放开你的手了……”

单白紧紧握住他的手,“不……不!你看,你看我们没有放开,手一直是牵着的……牵着的!”

她心急地打开五指,要和他的手指交缠给他看,可是冬日的寒冷空气那么过分,他们的手都僵硬住了,那么用力那么困难,才有一两根手指真的插入彼此的缝隙间,其他的……却在相撞。

少女用力抱起他,“走!我带你去医院……去医院,你会好的……相信我,只要换了心,你会好的!”

“别……别费力气……”

少年的身子太过沉重僵硬,她根本拖不动。最初爆发的那些猛劲似乎一瞬间全都子虚乌有,化为飞灰。她紧紧咬着嘴唇,委屈欲泪的模样,似乎两个人之间只是平常那些玩乐的小打小闹,而非真正的……生离死别。

“能陪你走这一段……能保护你……我……我很高兴……”

一旁的民警揉着眼睛,终于壮着胆子走上前来,将他拦腰抱了起来。单白急忙揪住对方的袖子,高声喊着:“快!快送我男朋友去医院……快救救他……”

最后几个字,分明失声了。

然而在开往最近医院的路上,一直紧紧握住的手,终于还是……慢慢滑落了。

她呆呆地坐在他身边,看着他紧紧皱着的额头,他的嘴角却是高高翘起的……

前二十年的人生,他过的窝囊,胆怯,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厚重的龟壳里。生命中唯二的壮举……一次,为他换来应无俦这个朋友,却造成一颗破裂的心脏;而最后一次,他用整个生命,保护了他最在乎的女神,他的……光。

隐忍多时的泪水,终于掉了下来。

他说,阿白,你要坚强。

可是……没有他,她再坚强,即便只是无声的哭,也已经没有人再给她擦泪了。

坚强……又有何用?

第57话 失魂落魄

她听到一首歌,是这样唱的:世界在旋转转不过命盘怎么算都没算到你会走散……

她是真的没想到。

初初相遇时见到的那个腼腆纯净的少年……

那个忍受不了淫靡宴席扭头离开,没有理会她的少年……

那个为了被她说像中国情人而高兴,却在她转身冷嘲时黯然失色的少年……

那个紧紧抱住她,如此坚定说着“我要带你走”的少年……

那个牵错了手,被她佯装愤怒质问而吓得手足无措奔逃的少年……

那么多的影子积聚在心口……原来居然有那么多的记忆,已经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……

如果……如果没来这一遭,是不是,是不是他们还会好好的?可以牵着手,平静走下去,创造一个期望中的平静岁月,慢慢变老?

都只是如果……

那个人,她该怎样告诉自己,他……已经回不来了?

******

去辨认几名劫匪尸身的时候,单白忽然发了狂,掏出口袋里隐藏多时的利刃,狠狠戳翻了那几个人的皮肉!……不够,仍是不够!

他们已经死了……她又从哪里去找回来那个温凉却愿意抱紧自己不放手的怀抱,和只能是他的那个人!

民警吓呆了,赶忙找人死命扯住她。

毁损尸体,哪怕只是犯人的尸体,那也不是平常事,也是违法的。无奈,少女的精神几近崩溃,制服她后,民警也只能将她关在拘留所,想着办法看能联络上什么人。

然而她,包括所有乘客的手机,都已经被逃走的劫匪头子没收掉了,一时半刻民警还联络不上能够领走她的人。

少女就那么呆呆的坐着,抱着膝盖,长发纠结凌乱在颊边。双眼无神,也没有任何想吃东西的念头,女警给她喂饭,往往本就够少的小半碗米饭,常常能漏掉四分之三,那四分之一,还不包括少女吃进去又吐出来的!

最先赶来的,居然是应无俦。

但想也知道,蔚年遇为了救走单白,动用了蔚家的势力还有工具,怎么可能真的在蔚家上下无迹可寻?而能够从蔚家得知这些事的,也就是和他情谊最深厚的应无俦,蔚家人也愿意告知,这才让应无俦拔了个头筹。

所以说,应无俦根本不是奔着单白来的。

只是没想到……这一来,见到蔚年遇的第一面,居然是在……

直到见着单白的面,应无俦才表现出真正的疯狂。平静的样子在一进入看守室的门,立刻如饿虎一般扑到单白面前,当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!

少女不闪不避,硬生生接了,可是那越来越重的力道也是她吃不消的,终于,被他一巴掌掼倒。

耳朵里嗡嗡的响。嘴角也咬破了,流出细股的血。热热的,腥甜的……就好像那一夜,蔚年遇留给她的,最后一个吻的味道。

少女的眼神稍稍清明了些,慢慢抬起手,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。

这看守室也是没有隔间的,可以让来人和被监管的人面对面接触。这是应无俦特意准备的,所以当他一进来,自有人在外面关门把风,随他在屋子里怎么折腾单白,都不会有人知道。

应无俦一脚踢过去,正正踩中她的小腿。

因着又回到南方的境界里来,又是在室内,少女身上的衣物根本没有多厚。而应无俦重重一脚,那么用力,直直将她踩得,只听腿骨咔嚓一声……

他慢慢挪开脚,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旁。手里哆哆嗦嗦的,想拿根烟出来,夹在嘴边,然而用了好半天力气,仍然没办法将那只烟点着……他恶狠狠地将烟盒扔在地上,狠命跺了几下,终于忍不住,蹲在地上,抱头痛哭。

“阿年——阿年!”

少年失声痛哭,唤着那个名字的声音仿如受了伤的野兽,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,誓要将那个人给唤回一样!

“你!你知道吗——”

应无俦摇摇晃晃站起来,指着地上瘫坐着不语的少女,不管自己脸上的泪如小溪流一样汩汩而下,自顾自说着,“十年前……我十二,阿年十岁……我们,还有宗执,一起被绑架……阿年一向是那么胆小的人啊,可是!可是那一次,他用尽全力,将我护住……结果,心口上就被捅了一刀,浑身被打得快要出透了血……滑了两个月的时间,才将破破烂烂的他彻底修好啊!而养伤,养伤足足养了两年……”

“我从那个时候起,就跟自己说……应无俦,你这一辈子,别说是欠阿年的……只要阿年一句话,他就是要你这条烂命,你都二话没有!只要,只要阿年有任何要求,你全都满足,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延迟拖欠……”

“可他从没求过我!从来没有啊……我尽可能地保护他,怕他再病,再受伤……他就那么乖乖听着,不反抗,哪怕他家人和我联手将他都快禁锢起来了,他也只是皱着眉头,连声抗议都没有……这么好的人,这么好的朋友,我跟我自己说,如果他这一辈子不幸福,那么你应无俦,也绝对没有资格享有任何幸福!”

“他其实不喜欢我总管着他,那么我就离开,给他自由的空间……每年在外面,我都不忘了给他找更好的药,给他寻觅合适的心脏……可是他总是说,自己的命,够活就好,将心脏留给更需要的人……可我知道,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,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!他自己活累了,剩下的命都是为了蔚家,为了我,不让我们担心,才勉强自己痛苦活着……”

“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?——你以为,他的身手,差到连那几个小喽啰都打不死?——我告诉你!都是因为你、这、个、贱、人!”

他冲过来,狠狠揪着她的长发,一字一句地说着,满意看到,当她听到他说的那些真实原因,双眼中越发清晰闪现出惊恐和无边的痛苦!

“他的心脏那么脆弱,稍刺激一点的东西都受不了!不要说吃,就连哈哈大笑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!——而你呢?你这个贱货,你居然跟他做爱!还不是一次两次,又怎么可能不让他死得那么快!”

“……他跟那几个小喽啰缠斗,本就耗费体力……几日来因着你的不检点,令他体力透支,连那颗心脏仅余的一点支撑能力都没有办法再维持他站立……那几个小喽啰,就那么……直直的,将刀子捅了进去……”

他用手指戳她的心口,一下下的,越来越重……

那么重的力道,为什么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?

“他是被你害死的!”

“他是被你害死的!”

“他是被你害死的!”……

单白用力按住耳朵,告诉自己,什么都没听到……她什么都没有听到!

不知道,阿年的心脏是那么脆弱……不知道,他连交欢都不可以……不知道,阿年,是那么在乎她……不知道,什么都不知道……

应无俦走了。而她损毁尸体的举动,也被他压了下来,没人再追究,也就只能放了她。

然而,他收走她身上所有钱,所有能吃的能用的东西……除了衣物没有给她扒下来,她身上,最名贵的,只剩下一条项链。

那是她拼死护着,踢打着,甚至把应无俦给咬了,才留下的。

只不过是普通银质的情侣项链,她一条,蔚年遇一条。吊坠是小小的贝壳状的,侧边有一个小小的扳边,用指甲一抠就跳起来,成为一只打开的扇贝。而里面则在两面都贴着那一次他们照的大头贴,一边,是他们第一次照,却撞痛了头的样子;而另一边,却是深深拥吻着,不愿放开彼此的缠绵。

而蔚年遇的,和她的一模一样。

她握紧了颈间的链坠,轻轻一吻。

即便前路渺茫,可是最值得念想的仍在她身边,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……

然而应无俦的短暂离开,只是在酝酿对她的最后一击!

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,她因为没有东西吃,正紧缩在墙角,低着头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他高贵,英挺,优雅,俯瞰着她,缓缓露出掌控一切的微笑。

“这一次,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……”

用贝叶护起来的纸张文件,薄薄的只有一张,白纸黑字,却写着令她不敢置信的事实……

“这是我从陶煜千手里亲自拿过来的呢……这名字,是你舅舅的?”

他指了指一个签名,“啧啧……当初在你初踏上航远号的时候,你那唯一的亲戚,就已经将你整个人……全部……通过航远号上陶煜千手下的人口贩子,完全卖给了陶煜千……”

“而将你中了迷药,和殷夺……呵呵,虽然这经过曲折了些,不过,不管你跟了谁,总归是将你彻底办了……你舅舅的目的也达到了,只是他没想到……殷夺和殷罗,居然真的将你从船上领了回来,而不是直接丢你进右院……还把你从陶煜千手里买了回来……”

他见少女欲抢,很痛快地丢给她,“不用急不用急……这只不过是复印件而已,陶煜千做事,其实还满喜欢留个存根,做个永恒性质的纪念呢……毕竟,你可是个奇葩,你舅舅卖了你,不过得了两万块,可等到殷家兄弟再从陶煜千手里买了你,居然身家高到百万千万!”

第58话 世界崩塌

她说,我不信。

你说的每一个字,我都不信。

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,我绝对不会相信!

他说,是吗,正好我也很想知道,你那舅舅,到底为什么这样痛恨你呢。

******

应无俦将单白送到舅舅家的别墅时,天色已经隐隐暗了下来。

天边俨然聚集着阵阵阴云,黑压压的挤成一连片,令人心里极为沉闷厚重,似乎压在心口,几欲令人窒息。

下了车,单白望着眼前微微开启的雕花铁门,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。

应无俦在后面用力推了她一把,邪肆一笑:“去吧!”

那一下足够劲力,将她磕撞在栏杆上,顺势微微推大了门缝。

据说,那日单白已然应下舅妈的请求,诸多企业对玉氏的联合抵制之态已经慢慢平息下去。然而因着她这一个多月来的逃离,殷家兄弟震怒,闹得现在舅舅与玉氏不得安宁。

不得已,舅妈再度常常出席宴会,一方面拉拢上流社会人士以挽救颓势,另一方面镇定出场,以平息玉氏快要不行的舆论“谣言”而两个小表弟也早已被父母自圣·艾易丝召回,现在跟在舅妈身边,在盛宴中周旋辗转。

全部焦头烂额。

而这一日,舅舅独自在家,恰恰是……她探问的时机。

单白推开院门,初初来到这里的那一日情形再度浮上心头。只是未曾在这里待上多久,便上了航远号,开始了那样一种……令人不齿的人生。

原本在院门前应该有带领客人入内的佣人,如今整座院子却是空旷一片,夜晚看起来,偌大的花园洋房却是一副凄凉冷清的背景。

朱管家也不知去了哪里。单白一直走到别墅门前,轻轻扭开门锁,仍未发现有任何人影走动。而整栋豪宅,居然从内到外都是黑漆漆的,没有半盏灯亮起。

喀嗒。根本没有上锁,所以轻松一推便大大敞开了。

玄关有小小的感应壁灯,单白人刚走入,感应灯随之亮起,而这不算明亮的灯光却足以令她看到前方数十米的景物。

客厅里仍然是漆黑一片,单白慢慢走近,越发闻到浓烈刺鼻的冲天酒气。

夜色下,舅舅斜倚着沙发,半跪半坐在地上,一手抓着酒瓶,边斜眼看向她。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声:“催讨……咯……贷款的……明天,明天……明天请早!现在,没钱!没钱,没钱……”

他嘟囔着,一边咕噜咕噜向喉咙里灌入更多的烈酒,边呵呵笑了起来,声音似笑非笑,宛若在哭咽,像墓地里穿堂而过的风,怎么听,都是鬼哭狼嚎。

单白咬着下唇,一步一步走过去,慢慢跪坐在他身旁,想要伸出手,然而最后却只是紧了又紧,收了回来。

“舅舅……”

她轻声唤着,“舅舅,我是阿白呀!还记得我吗?”

她的舅舅——玉恩珏,努力瞪大涣散的双眼,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她鼻尖,“阿……阿白?阿白是谁?”

单白闭了闭眼,“舅舅,阿白,阿白是你的外甥女啊!”

原本几近昏沉的醉鬼,不知听到了什么如地雷一般不允许踩踏的禁区词汇,突然瞠大了眼,双目血红,露出恶狠狠的凶光,一把将她掼倒在地!

“滚!”

他怒吼,“什么外甥女!那不过是个……不过是个贱种!贱种……哈哈,贱种啊!怎配做我的外甥女!”

单白惊呆住了。

“为什么舅舅?”

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难道我母亲和你不是亲生的姐弟吗?你就这么……恨我?到底为什么?”

她那个烂到骨子里的老爸骂她是贱人生的贱货也就罢了,为什么明明是如此亲密血缘的舅舅,仍然没有看在自己母亲的面子上,给她一个好脸色?

然而质问声似乎根本没有传到玉恩珏的耳朵里。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,终于一个不小心跌坐在地,仰天悲号:“姐姐——”

“姐!我那么在乎你,为什么,为什么你宁愿跟一个空有其表的烂男人私奔,也不愿意面对我!”

窗外一阵亮如白昼的闪光划过,不多时,天边轰隆一声,响起沉闷的惊雷,声音浑厚广阔而突兀,令人心里颤了一颤。

然后……单白看到,原本以为快要醉死,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壮年男人,慢慢站起身,步伐稳健而沉重,一步一步,走到沙发上坐下,甚至姿态优雅,微微翘起二郎腿。

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。高脚杯在修长的手指间轻松擎着,他居高临下俯瞰,向她扫来一个冷冽而诡异的眼神,微微一笑,“你终于来了……”

单白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本就褴褛的衣服,退后一步,坐在单人沙发座上。她深吸一口气,脑海中俨然隐约意识到,有什么本不该揭开的陈年隐秘却已然被微微掀了个边,她也只能安静坐着,免得到时候太过震惊,会直直摔下来。

他轻啜一口酒,含在口中,直到美妙冰冷的口感被麻木的味蕾渐渐渲染成了苦涩,他才终于缓缓开口:“事实,就是我从来都痛恨着……你的存在……”

他们是亲生姐弟,同父同母,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。

而他们最亲密的接触,早在小小的她,隔着母亲厚重的肚皮上,倾听内里他的微弱胎动与心跳时便已然开始。

轮盘转动,宿命决绝。

母亲因生他而难产。父亲在外自有香巢,又岂会在乎一个不受宠的正室,但因为他是唯一的长子,所以对他倒是倍加关爱,甚于对他的亲姐。

姐姐年长他三岁,可是自幼丧母,对他既有长姐的关爱,又有如慈母般的教诲严厉。可她又是爱笑的,于是他竭力让自己表现得超脱优秀,只为了看到姐姐唇边流泻的笑意,映入眼中,眼角微微翘起的时候,最是好看。

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依赖。然而当少年时的某一晚,他第一次做春梦,对象却是那个根本不可能的人儿之后……他便知道,糟了。

姐姐比他想象中要敏感得多,也聪颖得多。

姐姐十六岁的时候,父亲要为她安排相亲宴,要她正式踏入社交圈,为日后的华丽出嫁做准备,挑夫婿。原本她对他的心思毫无所觉,坏就坏在他年轻气盛,几欲爆发,只想将她藏起来,不让她的美暴露于人前。

父亲只以为他是护姐心切,他也以为她是这样想的。

却不知,在一年后,姐姐自作主张,同意为应家的大小姐辅导钢琴课,来来往往,便是将近三年。

她借此逃避在家的时光,而他渐渐长成风姿俊逸的少年郎,心里……却仍然只有那笑颜如玉温暖沐春的人儿一个。

终于……在她十九岁,他十六岁的时候,他占有了她。

打发父亲在外常住香巢,偌大的宅院中他便是最高之主。试图禁锢她,最初被她激烈反抗,他气急,不分时刻不分地点,只要面对着她,满头满脑都是无法克制的情欲。

当她渐渐平静,只提出仍要去应家教授钢琴。恰巧应家也来催,他们玉家虽然实力不弱,但也无法和应家硬碰硬,他也只有放人。

她潜伏了一年,最后……终于逃走成功。

只是,她不是一个人,还拐带了应家的一名下人!

那男人本是应家花匠的儿子,仗着有些姿色,原本想要勾引应加大小姐以混个上门女婿,却又被姐姐的花言巧语打动,以为他们私奔,等到日后他们再回玉家,玉老爷子会看在他们木已成舟的份上,认了女儿这份不名誉的婚姻!

他找过,那么紧紧地追逐着他们。

他也曾想过,如果姐姐主动回来,说一声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……他就原谅,真的,什么都原谅。

可是……直到他等的整个心都凉了,凉透了,伤了,伤够了……她不回来,仍然不回来……

于是,他改了手段。他知道日子久了,父亲想念长女,也会要找她回来的,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切断、毁去一切有关她的讯息。

他想,姐姐是只小狐狸,比那三窟的兔子还会钻洞……可是,当有一天谁都不想找她了,她仍在躲……那么,是不是这个世上,也就快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痕迹了?

可他恨啊。一直恨。

十七年后,上天像是终于听懂了他这十七年的恨意。

她死了。

可她还有一个女儿!

多美妙啊……是个女儿!他知道了她那烂鬼丈夫,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卖掉女儿给自己换钱花,好啊,不要紧,这种事情就让他来完成好了……

单白软了脊背,跌坐在沙发里。

她终于知道……终于知道,为什么她父亲总要那样辱骂她,打骂她母亲的时候,总是要骂贱人……全都因为,母亲的贞洁,分明早就被这个不懂人伦为何物的畜生掠夺走了!

那是你的亲姐姐,我的母亲啊……单白张了张嘴,然而这话终是没有说出口。在心里都只觉好笑,既然是畜生,还有什么可在乎的?道德,人伦,舆论……在他看来,还有什么能用来控制抵挡他的私欲!

“我只是没想到……航远号上那一天,你遇到的,居然是殷氏兄弟。”

玉恩珏的尾音含着一丝奇妙的转折,和遗憾。

“航远号上负责买卖人口的,都是陶煜千手下堂口负责签管文件……我以为,以你的姿色,不过是低廉卖出,做个雏妓罢了……”

单白死死捏住拳头,咬着牙,一字一句地说:“所以……在我父母死后,你派人接我来,只为了折磨我,更好的羞辱我?”

她简直想仰天长笑。可笑啊可笑,原本以为父母双亡之后,世上仅余的亲人向她伸出援手,是她的幸运,令她到来之后,战战兢兢地讨好,只为了留在这个家里,占有仅能遮风挡雨便足够的一席之地……可原来,一切都是梦幻,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影!

他拊掌而笑,发出啪啪的巴掌声,“你以为呢?你以为,你母亲费尽心思逃离我身边,临死了,还会再将你送入我这虎口?呵呵,真是可笑……你母亲还保了一份巨额保险,署了你的名,不过,在你父母死后,我的律师早已先一步将那份巨额赔偿金拦截下来,这样……你身上没有钱,就连租住的贫民窟都是家徒四壁,毫无存款……这样的你,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掌心!”

心口似乎早已痛至麻木。单白用力按下,仿佛快感受不到内里有任何的蹦跳,耳边听到舅舅嗤嘲哼笑道:“你滚吧,我不想看到你……看到你那张脸,就让我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!”

啪——他大掌一挥,直直将桌上的酒瓶挥落在地。踉跄着上楼,直到门扉传来一声巨响,他真的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。

单白僵直着身子,一步一步走出这栋幽暗阴沉的大宅。

应无俦早已不知哪里去了。走出屋外才发现落了暴雨,头顶轰隆隆地响着炸雷,白亮白亮的闪电不时在天际劈开,仿佛要将沉黑色的幕布破空成无数裂缝。

不知走了多久,她终于支撑不住,头晕目眩,直直坠落在地。

陷入昏迷的前一秒,似乎身旁有车子滑行而过,溅起巨大的水花,泼了她满头满脸。

车子似乎在她面前停下,一双踩着细跟木屐、光裸嫩白的脚慢慢踩着水,走到她面前,高高地俯视着她,隐约低语:“哟……落水狗么……”